

天街小雨潤如酥,草色遙看近卻無。
草色是一種風(fēng)景,也是一種精神。站在早春的風(fēng)景線上,最先映入眼簾的是那覆蓋大地的草色。這種從露水和薄霧中泛起的草色,是淡綠和鵝黃的混血(又似是種種綠的綜合體),透明、和潤而渙散,韻致高遠(yuǎn),似一股圣水般地在你的四周漫溢,映人心澈神清氣爽,便油然生發(fā)出許多蜂蝶之戀。在陽光的撫慰下,又顯得有點兒撲朔迷離,其色相比梅雨的綠似乎要亮麗些,比陸蠡先生《囚綠記》中的綠,又似乎深沉些,仿佛是一首蘊(yùn)含深邃哲理的詩。正是隨著這詩的哲思,無數(shù)嫩嫩的芽苞,成為了穿越艱苦卓絕破土而出的性靈,用自己的一星星色身去渲染季節(jié),去構(gòu)筑一片綠的遠(yuǎn)闊。個中蘊(yùn)含著詩的空靈,畫的神似,禪的機(jī)鋒,更蘊(yùn)含著酷暑與冰冷的堅忍。我不禁為造化的艱辛與偉力而深深感動——大自然的每一筆都是杰作,即使是漫不經(jīng)心的隨意一抹,也足以讓我們心驚!每每矚望著這無邊的綠意,我都會激動不已,這迷人的不屈的草色噢,不正昭示著生命的本質(zhì)嗎?!
我在《詩經(jīng)》中,在陶淵明、李太白、王維和蘇軾等這些古詩人的詩文中見過草色,見過車前草、三葉草、野百合們的綠姿,見到過它們的靈動之氣。《詩經(jīng)》的每一頁中都長滿了青草。我敢肯定,《詩經(jīng)》的編者一定是一位充滿著鄉(xiāng)土情懷的人;要不,字里行間怎么會洋溢著那么濃郁的鄉(xiāng)土氣息和綠草的芳馨?!
我自幼生在農(nóng)家,長在鄉(xiāng)間,雖以后混珠于教育隊伍,但早已把草的屬性融入了人生的軌跡,從未改變過草民的性情,而且隨著年輪的厚重而彌堅。因此,每當(dāng)我讀著“蘺蘺原上草,一歲一枯榮”、“野火燒不盡,春風(fēng)吹又生”、“苔痕上階綠,草色入簾青”這樣的詩句時,我的心都會被小草那頑強(qiáng)的生命力所震撼,整個身心都會浸潤在一片古老而幽深的涼意中了。每一次,當(dāng)我滿懷敬畏之情,從草地邊輕輕地走過時,都仿佛是走在千年萬載的時間上,都好像看見了古詩人們寧靜淡遠(yuǎn)的身影。此時的我,仿佛一步返回到《詩經(jīng)》時代的大自然,返回到童年那長滿綠草的故鄉(xiāng)的小河邊,返回到那些草民和草根之中,返回到生長明月清風(fēng)白云、孕育詩情畫意哲思的田園和山水之中,返回到“山水皆詩性、山水皆佛心”的至境。
草本凡品中的下乘,但它以自己獨有的風(fēng)姿和生命的執(zhí)著,守望成一道撫慰人生的亮麗的風(fēng)景(讓我們看到了生命的奇特與堅實)。我一向喜歡小草,喜歡與它相親相近,那種超然脫俗的愜意,深深地吸引著我,精神不禁為之一振,心愁淡釋,陡見清朗——坎坷亦如平途,煩惱也變菩提。我一向崇敬小草,崇敬它的生命底蘊(yùn)——我真切地感知到凡俗、卑小、柔嫩和堅韌的內(nèi)涵;而對于那些陶醉于金錢美麗銹色中的人們,卻無法感知到這種本源的諧和與親近了。
在物欲橫流的當(dāng)今社會,世俗文化已日漸遠(yuǎn)離人與世界的真諦。終日生活在鋼筋水泥叢林中的許多年輕人,又有誰愿意去欣賞那凡俗得不起眼的小草呢?在他們看來,談?wù)撔〔莸脑掝}已是奢侈和古典的事了(雖然有時他們在星級賓館里品味過時鮮“野菜”,但那多是與美容和長壽有關(guān),而不是返回自然)。他們向往“烈火烹油、鮮花著錦”的陽亢境界,一窩蜂似地追求濃艷、繁盛與歡愉,他們?yōu)楣善倍奶瑸橛v。
我常這樣想過:人在世路風(fēng)塵中,若能讓生活走進(jìn)自然,讓生命融入自然,與小草相親相近,靜心接納它的陶冶,像小草那樣謙卑地傾聽大地母親的心跳,守護(hù)古老而純真的記憶,掙脫世俗的牽絆,把思緒引向不沾塵雜的所在,那么,我們就會感悟出人生的真味來,就會多一份草民意識,多一份草根情懷;而少一份私心利欲,少一份浮躁輕忽;不管紅塵千丈,自守住心性,常懷一顆能感知微小幸福之心,讓自己的身影向淡泊深處走去,提供逼近本真的幸福——安撫便在其中,歡樂也在其中。
遙望草色,品賞一抹嫩綠,滿目都是青青的思念……
(作者 陳尊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