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天哪，福州嫂大白天去上班時走丟了……”不一會兒，這個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公寓樓，大家都在紛紛議論著這件事。你說這人就是夸不得，前幾天劉姐還夸她利害，一個初來乍到的新移民外出打工，每天獨來獨往，沒出過什么差錯。現(xiàn)在聽說她“走丟了”，大伙還真為她捏把汗哩!

　　“福州嫂”并非正宗的福州城里人，是來自郊區(qū)鄉(xiāng)下的一婦道人家，去年8月剛剛移民來美。平時大家都親切地叫她“福州嫂”。她約莫40多歲，沒什么文化。據(jù)她自己說，這輩子最怕的就是讀書，在家里小學(xué)都沒讀完，斗大的字識不了一籮筐;普通話也是滿口的“醬油味”，基本上沒人會聽懂。

　　來美之前，她就怕不懂說普通話，不懂說英語，怎么跟人交流溝通呀，還不把人活活給憋死嗎!住進(jìn)唐人街后，她才如釋重負(fù)，走在大街上，跟走在福州東街口沒什么區(qū)別，有時甚至還讓你產(chǎn)生“還沒出國”的錯覺哩。

　　一天，在外州打工的丈夫打電話給她，說有個朋友給她介紹了個中餐館洗碗打雜的活，問她愿意不愿意干。來美國，就是為了賺美金的，哪有不干之理!她滿口應(yīng)承下來;可當(dāng)她聽說早晚上下班要坐十來站地鐵，又猶豫了，怕她的滿口福州話一出唐人街就派不上用場了。丈夫說，再過兩天他休息，到時會陪她走一趟的。

　　兩天后，福州嫂正式“走馬上任”。丈夫給她買了張月票，往進(jìn)口處的槽縫里輕輕一刷，就可以進(jìn)站了。其實她智力一點也不低，甚至還有點“小聰明”，這種機(jī)械性動作，自然難不倒她，而且今天她是“有備而來”，隨身帶了一盒火柴。地鐵每過一站，她就抽出一根放在上衣的口袋里。從格蘭街地鐵站到那家上班的餐館，她共抽出了十一根火柴。

　　到了餐館交接好后，她對丈夫說：“你回去休息吧，我自己懂得搭地鐵回家。”“你懂得走?”丈夫頗為詫異。她從上衣口袋里掏出火柴：“有了它們，我就能順利回家了。”丈夫依然像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。她進(jìn)一步解釋道：“我回去時，過一個地鐵站就減去一根火柴，十一根火柴都完了，不也就到站了嗎?”丈夫見她說得在理，就放心地回家去了。

　　中餐館下班已是晚上8點，坐在地鐵車廂里，置身于藍(lán)眼睛高鼻梁的乘客中，福州嫂還是感到心底發(fā)虛。她的對面有個白人老太太的目光，正掠過眼鏡慈祥地望著她，她也向她笑了笑，心情放松很多。地鐵每經(jīng)過一站，擴(kuò)音器就報一下站名。雖然那站名在她聽起來都一樣(不懂)，但她還是盡力捕捉每個聲音，一報完站名，就從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根火柴，一點也不敢大意。十一根火柴都掏完了，她也隨著人群下車。當(dāng)她走出地鐵站，一眼瞥見聳立在夜空下的孔子大廈，高興得熱淚打濕了眼眶。從此，這十一根火柴就伴著她上班下班，一次都沒有出過差錯。

　　俗話說：神仙也有丟失劍的時候。兩天前，福州嫂照常搭地鐵去上班，依舊是過一站就掏一根火柴。剛掏出兩根，她就睏得眼睛睜不開。前個晚上，她下班回來已經(jīng)10點多了，恰巧碰上同公寓的長樂妹突發(fā)盲腸炎。福州嫂是個熱心人，伙同公寓的人叫了輛車連夜把她送進(jìn)了附近的醫(yī)院。忙活完回家，已是下半夜三、四點了……

　　她實在撐不住了，竟不知不覺在車廂里打了個盹。等她一激靈清醒過來時，才發(fā)現(xiàn)手中的火柴不知該往哪兒減了，只好在一個“似曾相識”的站下了車。走出車廂，滿眼陌生的景物，頓時令她茫然無措。身邊雖然人來人往，可她滿口的福州腔，既說不好普通話，又不懂英文，根本無法跟人交流，她覺得自己好像被拋在無邊的黑暗中。

　　沒辦法，她用手機(jī)跟公寓樓的劉姐打了個電話。劉姐要她說說周邊的景物，她也左瞅右瞥地“描述”一番，無奈地鐵站的“模樣”都大同小異，毫無特色可言，說了老半天還是讓人如“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”。劉姐只好叫她待在原地，讓她再好好地想個辦法。

　　整整一天過去了，當(dāng)公寓樓里的住戶們還在為這事一籌莫展，最后想尋求警察幫助時，身后卻傳來熟悉的福州腔：“咳，我回來了，對不起，讓大家擔(dān)心了!”大家回頭一看，是福州嫂!都圍了上去，驚訝地問她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。福州嫂微微一笑，說道：“還是福州腔幫了我的忙呀!”她的敘述將人們帶到了當(dāng)時的情景中…

　　地鐵站里，人聲熙攘。這時的她，多么期盼眼前能出現(xiàn)一兩個能說福州話的老鄉(xiāng)啊!偶爾也有幾個華人從面前走過，她喜出望外地過去跟他們搭訕時，他們都茫然地?fù)u搖頭。她失望了，但又不甘心地想到：難道大活人能讓尿給憋死嗎?這時，從地鐵站的一個角落里傳來一陣悠揚(yáng)好聽的樂器聲，她抬頭一看，是一個老外在吹“喇叭”(薩克斯)，有人拿出一元、二元的，放進(jìn)他面前的帽子里。這情景，讓她想起小時候跟奶奶學(xué)過的福州童謠《真鳥仔》。

　　“對呀，我就用福州話唱童謠。誰能聽懂它，那他就一定是老鄉(xiāng)了。”她挑了人多的地方，抑揚(yáng)頓挫地唱了起來：

　　“真鳥仔，啄波波，

　　三歲孩兒會唱歌，

　　若問奴曲誰人教，

　　依媽肚里學(xué)唱歌……”

　　她那特殊風(fēng)味的福州小調(diào)，倒吸引了不少老外圍聽，有的還扔了些鈔票在她面前。她不相信，偌大的地鐵站，就沒有一人能聽懂福州話。她清了清嗓門又繼續(xù)唱下去，這次她把她遇到的“難處”編成詞兒唱出來：

　　“真鳥仔，啄波波，

　　奴家移民到美國，

　　只因不會番仔話，

　　無奈迷路來唱歌……”

　　這時，她發(fā)現(xiàn)有個華人大叔擠進(jìn)人群，一邊聽著，一邊情不自禁地和著曲調(diào)也輕輕地哼了起來：“真鳥仔，啄波波……”她激動地一躍而起，上前抓住那大叔的手，說道：“你是福州人?”“對呀!好久沒有聽到這么好聽的家鄉(xiāng)小調(diào)‘真鳥仔’了。”那大叔點點頭，“但你好象是迷…”“是的，是的，”她熱淚盈眶連聲應(yīng)道。

　　這情形，正應(yīng)了那句老話“老鄉(xiāng)見老鄉(xiāng)，兩眼淚汪汪”。接著她將自已走失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那個大叔。在大叔的幫助下，她順利地回到了唐人街。

　　(作者 陳金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