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到小姨去世的消息的時候,，我們正在辦理爺爺?shù)膯适?。這邊雜七雜八的一堆瑣事還在手上,，耳邊這個噩耗傳來,，我的手仿佛被火一燙,，那些正在眼前的紛紛擾擾的事噼里啪啦,，掉了一地,。和生死一比，什么都是小事了,。小姨,，就這樣從我們的生活中剝離出去，盡管她也從未曾真正融入我們,。

　　小姨是外婆的第三個女兒,，在她前面，已經(jīng)有兩個女兒了,，外婆一心想生個兒子,。聽鄰居講，把這多出來的女兒送人,，下個一定會生兒子,，而且還要送給沒生孩子的人，這樣對方還能生出孩子來,。外婆覺得這是個兩全其美的事,，開始四處打聽消息。在交通閉塞的年代,，坐在門口聊天的婆婆媽媽們是最離譜也最可靠的信息來源,。外婆只要在門口坐上一會，十里八鄉(xiāng)的信息已經(jīng)被她牢牢捕捉,，藏在腦海里了,。思來想去，外婆選定了一戶人家,。這戶人家姓林,，就在離家?guī)桌锿獾囊粋€小村莊。這對林姓夫妻結(jié)婚多年一直沒有生育,。外婆在家里當(dāng)家作主,，一向手腳麻利，沒幾天,，小姨就到了新父母家,。

　　有時候，不得不相信風(fēng)俗的力量,。領(lǐng)養(yǎng)了小姨后,，養(yǎng)父母就一連生了三個孩子。老林父母倍加疼愛小姨,，但因為家里窮困,，雖然寵溺在身，小姨也不得不早早輟學(xué)，開始幫助父母照顧弟弟妹妹,，照料家務(wù),。而外婆，也順利地生下兩個男孩,。再無相交的兩個家庭,，以各自不同的方式沿著自己的軌道前進。

　　關(guān)于小姨是怎么被外婆認(rèn)領(lǐng)回來的,，大家一直各執(zhí)一詞,。外人問起，我們基本都是回答,，是外婆年齡大了,，想女兒，所以把小姨認(rèn)領(lǐng)回來了,。但是我們和小姨都知道,，是小姨結(jié)婚后，養(yǎng)父母告訴她真相,，小姨自己找回來的,。小姨被認(rèn)領(lǐng)回家后，外婆待她居然保持一種奇怪的風(fēng)格,，不咸不淡,，不遠(yuǎn)不近。倒是媽媽和大姨,，一下子天上掉下個妹妹,，倒是格外高興。幾個姐妹一有空就聚在一起嘮嗑,，好像有說不完的話,。小姨婆家在沙洋，特產(chǎn)是沙地西瓜,。記憶中的夏天從此都是堆滿了西瓜,。小姨送西瓜不是一粒一粒送的，是一車一車送的,，每次先送一拖拉機的西瓜給我們家,，再折回去，運一拖拉機給大姨,，然后是大舅,。大舅的西瓜自然是和外婆分享。吃了這么多的西瓜,，外婆只是淡淡的說了句,，還行,，挺好吃的。小姨看著母親奇怪的態(tài)度,，也漸漸和她疏遠(yuǎn)了,。

　　矛盾在外公去世時爆發(fā)了。父親去世,，按風(fēng)俗，兒女要披麻戴孝,。但是,，出殯那天，小姨只帶了半邊麻,。半邊麻,，意味著她是領(lǐng)養(yǎng)的，而在養(yǎng)父的葬禮上,，小姨帶的是全孝,。外婆看到這一幕，定定地愣住了,。大半輩子好強的外婆就這樣在所有人面前嚎啕大哭,。

　　不久前，小姨查出癌癥,，至此開始了家和醫(yī)院的兩頭奔跑,。這是一個揪心的治療過程，眼看一朵花似的小姨一天一天地枯萎下去,，媽媽和大姨一有空就去看小姨,，可外婆從小姨生病起，就去過小姨家一次,，淺淺的坐在床沿,，眼睛似乎看著她的女兒，更像空無一物,。

　　到了后期,，小姨胸腔積水，不能平坐,，不能全躺,，不能進食，不能說話,，只能半坐著,，靠著墊子，把頭低著,，一抬頭就呼吸困難,。旁邊圍著一堆人,，有人說，快去叫外婆來,，現(xiàn)在能見一面是一面,。媽媽和我馬上飛奔回去叫外婆。外婆,，就那樣坐在昏暗的客廳中,，端坐著，如同她生命中任何一個莊重的時刻,，安靜地看著我們,，一字一句地說，我不去,，就當(dāng)以前沒認(rèn)回這個女兒,。那天，在小姨的葬禮上,，我們沒有見到外婆,。

　　小姨去世后幾天，大姨婆來到我家,，大姨婆是小外婆的姐姐,。好強剛硬的外婆和這個大姐是無話不談。大姨婆告訴媽媽,，外婆在她面前哭過好幾次,。小時候把小姨送走，外婆其實滿懷愧疚,，她一直覺得無從彌補,，只能用冷硬的外殼保護自己，讓小姨恨他,，讓小姨不要因為認(rèn)回親生父母而和養(yǎng)父母疏遠(yuǎn),，這樣她才會更好受一些。

　　我總是疑惑,，疑惑于這樣的愛和傷害,，它似乎只存在中國人的親子關(guān)系中，相愛相殺,，生生不息,，代代相傳。

　　(作者  陳臘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