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半夜的時候,,電話急促地響起,。我的心底一沉,,半夜來電,一定沒什么好事,。
電話那頭,是老桂,。老桂的聲音有點哽咽,,哈三走了,剛剛走了,。
我一驚,,電話從手中摔落。前幾天剛剛和哈三剛喝過酒,,他的聲音粗壯豪氣,,現(xiàn)在還在我耳邊嗡嗡作響,此刻竟然就這樣遠離我而去了,。
哈三,,老桂,我們?nèi)且粋€村的,,從幼兒園到中學,,都在同一所學校,同一個班級,。我循規(guī)蹈矩,,沒啥壞脾氣,在老師眼里可有可無。老桂機靈活潑,,關(guān)鍵書還讀的好,,是全村男女老少的談資。而哈三,,逃課,,打架,抽煙,,經(jīng)常坐在校長辦公室里上課,。
用大人的話說,我們?nèi)齻€好的連影子都分不開,。村里招貓逗狗,,到田里偷番薯,到山上鉆山洞,,或者只是坐在村里那座小山的山頂上,,看云發(fā)呆。
某天下自習,,哈三照例叼著煙在校門口等我和老桂,。一行人踩在夜色中,一腳高一腳低,。說話間,,沒留意后面來了一輛三輪車,停在我們旁邊,,車上下來兩三個黑影,,揪著哈三就往車上拖。我和老桂已經(jīng)呆在原地,,等我們反應回來,,哈三和三輪車一起消失在黑影中了。
第二天,,我們?nèi)ニ視r,,撲了個空,據(jù)鄰居說,,早上哈三出現(xiàn)在家門口的時候,,全身都是血,被家人送往醫(yī)院去了,。我和老桂互相埋怨了半天,,又呆呆坐著,年少的心一下子空了,。幾天后,,我們再見到哈三時,,他臉上纏著繃帶,腳上還打著石膏,。我們問起那夜的經(jīng)歷,哈三只字不提,,看著我們面有愧色,,哈三像沒事人一樣,捶捶這個,,摸摸那個,。
哈三父母報了警,警察來學校錄了筆錄,。幾天后,,我們聽大人們說,為首的混混被抓了起來,。 哈三臉上留下了一道疤痕,,看到那紅紅的印記,我和老桂都有些不自在,。
一天,,學校大掃除,我們班被班主任老黃分成兩批,,男同學去操場拔草,,女同學在班上擦桌子。哈三讀書不上心,,干活卻很賣力,,他被女同學叫到班上疊桌子。幾個人穿黑衣的人突然沖了進來,,直奔哈三過來,。女同學們一片尖叫,四下散開,。一個壯漢抄起一條板凳,,就朝哈三扔去。半空中,,一只大手截住了板凳,,是老黃。老黃帶著眼睛,,視力不好,,可是這會,他手里的板凳竟然徑直飛向壯漢,,沒砸中,。壯漢們氣急敗壞,他們準備圍攻老黃,得到通知的保衛(wèi)處呼啦啦地來了一堆人,,幾下就把黑衣人壓在地上,。
老黃一向不待見哈三,可是這回,,他極力幫哈三辯解,,但哈三還是被開除了。
哈三的日子似乎和從前沒什么兩樣,,等我們放學,,嘻嘻哈哈地一起去電子店打游戲。只是幾次經(jīng)過哈三家,,都聽到哈三父母激烈的爭吵聲,。
后來,村里幾個女孩子跑過來告訴他們的大眾情人老桂,,哈三給幾個校外的混混打,,是因為一天晚上下自習,幾個混混在小巷里截住班上一個女同學準備戲弄,,被哈三發(fā)現(xiàn)了,,哈三打了其中一個,后面的一系列事件都是混混尋仇的,。女孩子們還說哈三雖然學習不好,,可是從來不欺負人,還經(jīng)常幫助漂亮女同學趕走混混,。
我們是準備要和哈三好好聊聊的,,但是哈三突然就從我們的生活里消失了。他爸媽說,,看他學習不好,,又老惹事,一直暗地里給他做出國手續(xù),。那個年代,,所謂的出國就是偷渡了。哈三父母的爭吵終于有了結(jié)果,。那個晚上,,一個遠洋電話,睡夢中的他就被揪起來,,未滿十八歲的哈三星夜啟程了,。
20幾年時間,哈三沒有電話,,沒有信息,,那一段生命往事,,就這樣沉入海底,似乎從未發(fā)生過,。
某天,,我正坐在院子的葡萄架下昏昏欲睡?!斑扪健币宦?,門開了,有人進來,,在我肩上重重捶了一拳:“你個老頭,還是這么懶,,大白天在這睡覺,。”這聲音,,除了哈三,,還能是誰呢。
哈三,,就這樣,,戲劇性地又嵌入了我們的生活。
哈三家在村東有塊地,,哈三父親過世后,,這塊地一直閑置著。哈三給村里打了招呼,,就召集了一班建筑工人忙活開了,。
幾個月過后,“哈三酒家”在村東立著,,顯眼,,哈三還在門口開辟了個停車場。
開業(yè)這天,,我和老桂都去了,,老桂書讀得好,大學考到上海去,,畢業(yè)后就留在上海,。這幾年基本沒回來,過年也不見人,。接到我的電話說哈三回國還開了酒店,,放下電話就訂了機票回來。
哈三自然是一桌一桌地敬酒,,倒?jié)M,,一口干,,朝每個客人深深鞠躬。我看不過,,把他拉到一邊:”這么多人,,你不用每杯都喝光,意思下就行,,這樣喝你哪喝得過來,。“哈三看著我:”我這個人怎么樣你最清楚,,我從不做敷衍的事,,對人真心,不隨便意思的,?!?/p>
是的,哈三,,有的人只是變老,,他從未長大。
哈三是在酒喝多的時候從酒店天臺失足跌落的,。那天晚上,,老桂帶著幾個朋友到哈三店里吃飯,我正忙著孩子高考,,沒去,。哈三嫌房間不夠敞亮,就把整桌酒席搬到了天臺上,。
老桂說,,那晚哈三喝得特別多,話也說的特別多,,說了20幾年前的那個被打的黑夜,,說了在荷蘭當黑幫經(jīng)歷的那些黑夜,說聽說父親去世,,趕到荷蘭監(jiān)獄自首,,等待被遣返的那個黑夜。
老桂說,,哈三說他怕,,
第一次聽哈三說怕。喝完酒踉踉蹌蹌,,哈三瞬間就不見了,。
我的腦袋還在嗡嗡作響,終于回憶起了他和我說的最后一句話:店里有個小妹不錯,,很踏實,,很肯干,,準備追過來當老婆,以后這店就交給她,,自己可以到處玩玩了
(作者 陳臘梅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