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住了幾年的小區(qū),日漸破落,也日漸原始。有時候下班開車回家,在夕陽中駛向小區(qū)大門,撲面而來的透過樹葉的光的影子,樹下打鬧的孩子,搖著蒲扇的老奶奶,肆意叢生的夏草,恍惚間竟有了兒時鄉(xiāng)村的味道,耳畔時不時還劃過一聲聲蟬鳴。對了,還有這蟬,這小生物,在城市,在鄉(xiāng)村,在過去,在現(xiàn)在,無知無覺地這樣嘶鳴,而記憶,就在這始終如一的聲響中,被點點鉤沉。
80年代的農(nóng)村,暑假的孩子撒向漫山遍野,哪有那么多作業(yè),哪有那么多興趣班,大自然就是最好的課堂,男孩子下河游泳,摸魚摸蝦,女孩子跳格子挖蛤蜊過家家。實在百無聊賴,還可以去抓蟬。抓蟬的時候,平時斗嘴斗得分外厲害的男女陣營便會空前團結(jié)。山子家有一根長長的竹棍,光滑均勻,是抓蟬的主要工具。猛子家的網(wǎng)兜是他爺爺用廢棄的漁網(wǎng)縫的,網(wǎng)眼細密,材質(zhì)堅硬。他們倆一拿出這武器,我們一群人便如祭祀般肅穆安靜,看著他們你來我往,一會就把網(wǎng)兜固定在竹棍上,然后全部孩子一擁而上,抬著棍子向村里后山進發(fā)。
說是后山,其實就是一座可以從頭望到底的小山包,村里的老人過世后都埋葬在這里,雖是如此,我們對后山卻毫無恐懼,這里村里的圣地,是家族的圖騰,更是那個年代個人空間極度缺失的孩子的秘密花園。而蟬,就在這后山錯落的樹叢中,一聲長,一聲短,吐納這個季節(jié)的所有生息。男孩子們天生能解讀林子的語言,他們進入密林,猶如進入無人之境,一會時間就鎖定目標了。男孩子們紛紛大顯身手,輪流用網(wǎng)兜伸向那高高的樹枝。女孩子就團團圍定,抬起頭,望向那層層疊疊的樹梢。
不過,說到技術(shù),最好的還是猛子。猛子通常看不下同伴們的笨手笨腳,到了后半程,基本是猛子一個人在林間上躥下跳。他捕完蟬,就隨手往地上那么一扔,誰搶到就是誰的。不一會兒,樹下等候的人就人手一只了。十幾個小腦袋又湊成一圈,頭碰頭,拉拉翅膀,比比誰的蟬大,捏捏肚子,比比誰的聲音響,最響的那只就是大王,可以在接下來的活動中耀武揚威,指揮別人做事。抽到聲音小的也就罷了,運氣最不好的是抽到啞巴蟬,壓碎了肚皮也叫不出聲來,只得默默接受同伴們的嘲笑。在我們眼里,蟬這小動物長的實在其貌不揚,被我們蹂躪過后,基本死的死,傷的傷。后來聽說村里有個單身漢,沒東西吃,專門抓蟬拿去油炸了,想著蟬在油鍋里翻滾的樣子,我們很長一段時間不想再捕蟬了。
當然,這種流言和那個時代小街小巷都會流傳的抱小孩的謠言一樣,沒多久就煙消云散。而隨著秋天的到來,蟬聲就這樣一聲聲弱下去,弱下去,遁入地底,等待來年。那時候的時光,總是那么悠長,悠長的象上古的詩篇。悠長的我以為時間就這么靜止了,而無知無覺的,不止是蟬,還有我們,忘了時間總會消逝的我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