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陳文榜家就在這個房子旁邊,游擊隊員在此喝“黑酒”
1935年秋,國民黨敵人對常太地區(qū)的老百姓進(jìn)行殘酷的迫害,燒殺搶掠,無惡不作,導(dǎo)致常太游擊區(qū)的幾個小山村滿目瘡痍,民不聊生。為了生存,很多老百姓被逼無奈,只好背井離鄉(xiāng),跑到山上隱居。
常太鎮(zhèn)馬院村年僅10歲的陳新桂,本該花季般無憂無慮,在白色恐怖下,卻已早早懂事了。他的父親陳先富,偷偷支援游擊隊,經(jīng)常喬裝成養(yǎng)豬的農(nóng)夫,挑著一擔(dān)地瓜、芋頭或新鮮的時令蔬菜,上面鋪上一層厚實的地瓜葉(地瓜葉當(dāng)時是給豬吃的),穿梭于游擊隊駐地和村里支持革命的農(nóng)戶家。
那時候,村里時常傳出,哪家哪家的孩子又“失蹤”了。新桂父親擔(dān)心自家孩子的安全,外出時就把新桂帶在身邊。
初夏的一天,新桂父親挑著滿滿的一擔(dān)“豬食”,沿著崎嶇的小路往山上趕。一路上,他三步并作兩步,不時地回頭張望,神色略帶慌張,時不時地沖新桂催促道:“孩子,快點!快點!”
道路泥濘蜿蜒,漫長而又曲折。不知走了多久,新桂的肚子開始“咕嚕咕嚕”地發(fā)出抗議。在一個拐彎處,新桂實在走不動了,有氣無力地叫道:“爸爸,我餓了!”說完,就像面條一般軟軟地靠在路邊的一棵樹下。新桂父親畢竟心疼孩子,他放下?lián)樱⌒囊硪淼負(fù)荛_鋪在籮筐上面的地瓜葉,從里頭找出一個最小的生地瓜,扯起身上破舊的衣角擦了幾下,讓兒子趕緊吃。新桂看到地瓜,兩眼放光,迅速接過地瓜就往嘴里送,“好吃,真好吃!”這地瓜猶如母親的乳汁,多汁香甜,一下子給他的身體注入了新能量。看著兒子狼吞虎咽的樣子,新桂父親不由地發(fā)出一聲長而無奈的輕嘆,搖了搖頭繼續(xù)趕路。
在趟過一條溪流,穿越一片樟樹林后,倆人終于來到了林中的幾座房前。新桂父親仔細(xì)查看了四周,確定無人后,來到一座土木結(jié)構(gòu)的房前,“咚、咚、咚”敲了三下門,隨后用樹葉吹起口哨。門很快打開了,探出一張新桂熟悉的面孔,是父親的表哥邱子國。
“表叔,你家住在這里嗎?”見到一向疼愛自己的表叔,新桂激動地喊道。邱子國趕緊上前用力捂住新桂的嘴巴,同時用食指放在嘴唇邊,示意新桂不要大聲叫喊,眼疾手快地把新桂拉進(jìn)屋里。后來新桂才知道,這不是邱子國的房子,而是陳文榜的家。
新桂被邱叔叔強壯有力的手捂過,嘴巴特別疼,臉上也留下明顯的五指痕跡。但是進(jìn)屋之后,新桂馬上被屋后樹林的一番熱鬧景象所吸引:林中搭蓋了許多的茅草帳篷,大約有七八十名青壯年(游擊隊員)在武裝訓(xùn)練,其中二十多名是年輕女人。兩鬢斑白的老人在那里有說有笑,縫補衣服;勤奮好學(xué)的少年,在帳篷內(nèi)靜靜地看書。較遠(yuǎn)處的一個帳篷,依山勢而建,規(guī)模很大。邱叔叔帶著新桂父子兩人,向遠(yuǎn)處的大帳篷走去,一路上,游擊隊員不時跟他們點頭微笑示意,他們的目光很友善,態(tài)度很熱情。走入屋內(nèi),新桂才知道,這是一家兩層的茅草屋,底下一層是牛欄,二樓已經(jīng)破舊不堪,樓板被大伙踩得吱吱直響,看上去搖搖欲墜。
茅草屋里站滿了游擊隊員,他們衣衫襤褸,但情緒高漲,精神十分振奮,這與周邊寂靜的環(huán)境很不和諧,甚至格格不入。許多年后,新桂才感悟到,這間房屋絕不是普通的房子,這里播撒著人世間自由、平等、正義的紅色種子,宣傳著馬列主義,它改變了很多人的命運。
陰暗潮濕的茅草屋正舉行著古老而又莊嚴(yán)的儀式——喝“發(fā)誓酒”。發(fā)誓,也許在今天一些年輕人看來,那是口說無憑。但在當(dāng)時,人人守信用,個個講義氣,發(fā)誓儀式是最簡單最有效的約束方法,相當(dāng)于今天的簽合同,發(fā)完誓,每個人的行為都要受到制約。邱叔叔拿起一疊符,每人分一張,每張符上都寫著“保守秘密,永不出賣同志”。大家在符上簽完名字,邱叔叔把符收起來,用桌上的香火點燃,燒成灰燼倒進(jìn)酒缸里,隨后端起酒缸給幾十個大碗都滿上黑乎乎的摻雜著符灰的酒。一切就緒后,一位體格健壯面容剛毅的中年大叔從人群中走出,端起一碗黑酒,面向大家大聲說道:“同志們,今天在此發(fā)誓,天知地知,你知我知,若有泄露秘密,如有反復(fù),天誅地滅。”說完,仰頭把黑酒一飲而盡。在場的其他人也紛紛端起大碗,異口同聲說道:“我愿同生死,如不守約,不得好死!”隨即一口把碗里的黑酒喝完。
新桂見大家喝黑酒時都豪情滿懷,心想這黑酒肯定比地瓜還美味可口。
也許是大家的誓言鏗鏘有力,亦或是“發(fā)誓酒”喝得太過酣暢淋漓,正當(dāng)大家憧憬美好的未來時,“轟……”的一聲,承重過量的茅草屋突然坍塌了。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事故,大家都始料不及,一下從二樓全摔了下來。所幸房屋本身是茅草屋,底層牛欄里也鋪了不少干草,大家傷情尚不算嚴(yán)重。傷勢最重的要數(shù)新桂的父親,腰部正好被一根房梁砸中,躺在地上遲遲沒有起身。游擊隊員紛紛上前攙扶慰問,但他依然咬著牙說:“沒事,沒事!”叫大家不用理會自己,救助老人和婦女要緊。從那以后,腰痛就成了伴隨新桂父親一生的“杰作”。
那時新桂最為惦記的還是黑酒。他起身后,都沒來得及顧上父親,就急忙搜尋酒缸、酒碗。正好房屋角落還有一個完好的大碗,碗里還剩少許黑酒,他趁人不注意,偷偷地用食指沾了一下,放在嘴里舔了舔,頓時舌頭像被火燒了一樣,火辣火辣的,立即飛奔出去找水喝……
新桂記憶中的那間茅草屋至今還在,當(dāng)?shù)卮迕駷榱思o(jì)念革命先烈,作了多次修繕。91歲高齡的陳新桂站在茅草屋前,向我們講述著他一生最為懷念和珍惜的童年記憶,重溫閩中工農(nóng)游擊隊的革命歷史,感受革命先輩那段激情燃燒的歲月。
(作者 陳秋欽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