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牛病了，病得不輕，據(jù)尤大姐說：“高血脂，差一點兒偏癱！”她提著日用茶壺、餐具，神色匆匆地穿過小區(qū)林蔭通道，一邊說著一邊直往市醫(yī)院趕。

　　老牛是孤兒，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在省城一所中等專業(yè)學校畢業(yè)后，分配到一家經(jīng)濟效益較好的國營工廠上班。興高采烈的小牛在廠里深得廣大群眾的喜愛“有禮貌、有文化、很英俊！”大家都這么說。但是，孤兒、家庭沒經(jīng)濟，卻成了談婚論娶的一道坎。一晃又過了幾年，熱心的師傅、工友，漸漸將小牛的親事傳揚開來。那時光，經(jīng)濟優(yōu)越的尤家，恰有一個獨生女兒，生得如花似玉一般，也正急著物色一個上門女婿。因此，應了“千里有緣來相會”這句古話，小牛順水順風地做了尤家的上門女婿。

　　從此，街坊鄰里見了成雙入對的小牛和尤小姐，都樹起大拇指夸他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。他個頭高大勻稱，瓜子形面龐上始終飽含著喜悅，謙遜地接受著人們的贊譽。尤姓本來就稀罕，尤小姐又是獨生女，找個懂經(jīng)濟、才貌雙全的上門女婿，不啻是尤家的一門大幸事。對于當年的小牛來說，也是件大喜過望的美差：“顏如玉，黃金屋”一并囊括，另加兩位身強力壯的二老，成天巴望著他倆早生貴子，延續(xù)尤家香火。

　　老牛也感到奇怪，一連串讓尤大姐生下的五個娃，個個都是女娃。生下第六個女娃后，國家提倡計劃生育了，老牛和尤大姐也只好做罷。后來鄰里們常開玩笑說：“老牛當年興奮得只知享福，不肯努力鉆研了，這就怪不得尤大姐的肚子了！”

　　漸漸地尤家的女孩們長大了，個個像出水的芙蓉，招人眼饞。鄰里之中，即便是最調(diào)皮的小伙子也都愿意在老牛和尤大姐面前賣乖。于是，好話、空話、大話、笑話，還有教導人的勵志話，就常常在老牛嘴邊歡動。茶余飯后，老牛時常手托著一個大瓷杯，面對著三五成群不約而同圍到身邊的小伙子，一面啜上一口小茶，一面侃侃而談。這樣一茬又一茬地來來往往，老牛煉就了一副音質(zhì)優(yōu)雅、音域?qū)拸V的好嗓子。老牛的好嗓音和尤家的六朵金花一樣，是所向無敵的。

　　隨著尤家姐妹的一個個出嫁，老牛的地位也一步步地在提升，待到退休時，老牛如愿以償?shù)孬@得了高級經(jīng)濟師的美稱。

　　改革開放的經(jīng)濟浪潮將老牛原先的那點兒富氣給淹沒了。做慣了大家風范的牛經(jīng)濟師豈肯善罷甘休。在女婿們的助威下，老牛披掛上陣，創(chuàng)立了一家水處理公司，購進了一批水處理設備，租了一處豪華旺鋪，手下雇了四位妙齡女郎，像模像樣地做起了牛總經(jīng)理。可經(jīng)營不到兩年，物去人空，仔細一盤算，連本帶利，一共虧了三十萬。原先夸海口，講大話的兩個女婿也把責任推得一干二凈。老牛賠了老本還負債，這還不算，本來心心相印，亦步亦趨的尤大姐也開始對老牛的大道理挑三揀四起來。正當這口子上，自來水公司因水費短缺嚴重，突擊在整條街道挨家檢查各戶用水情況。前些年，老牛的住房才進行過室內(nèi)裝修，裝修過程全由小女婿一手操辦，此次查水查出老牛家中有個龍頭沒有經(jīng)過水表的偷水事實。

　　老牛多年來溫文爾雅、德高望重的形象一時間化為泡影......

　　老牛病了,病得不輕。但人非圣賢,孰能無過?盡管發(fā)生了這檔子事，鄰里、街坊也接二連三地到醫(yī)院探望、安慰。大家見了躺在病床上羞愧難當?shù)睦吓＃鰜砗蠖甲h論說：“知書達理的老牛是個正直人，這事怎能全怪他呢？比起那些沒有廉恥的偽君子，老牛不知要強多少倍！”

　　出院后，街坊們時常看到老牛孑然一身，倒背著雙手，低著頭，慢慢地邁著步子走在江濱公園的林蔭道上，當年高昂宏亮的嗓音已經(jīng)變得低沉、穩(wěn)重。尤大姐時常遠遠地跟隨在他身后照應，尤大姐說：“老牛偶爾聽到一些人在高聲嚷嚷地說空話、侃大山，他就皺起眉頭扭頭就走，唯恐中邪似的。”經(jīng)驗告訴他：那檔子話都是他的女婿們討他的女兒們開心時說的諢話，千萬不能當真！

　　街坊鄰里都安慰尤大姐：“老牛這病屬于心腦血管疾病，頭腦理清了，心情平穩(wěn)了，病就會慢慢好起來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