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
福州府長樂縣二十三都有個村莊叫阜山。一姓為姚,又叫姚坑。村后有個書齋叫明教堂。書齋前面瀕臨波濤洶涌的東海,后面是石山。山頂褐色巖石裸露,連土也是褐色的,漫山遍野都是銅錢大風化的石片。風一吹,石片嘩嘩作響,加上那山的形狀像金元寶,當地人便稱它錢堆山。傳說這書齋就建在元寶穴上。地靈人杰,凡在這書齋里讀過書的,赴京應試個個金榜題名。其中姚穎開頭門炮,中了狀元;不久姚勉也高中魁首。明教堂好了不起!小窟出了大螃蟹,十載兩狀元,雙星聯袂。四周農家子弟紛紛慕名前來明教堂求學。
明教堂任教的先生姓邊,單字名鳳。他自幼聰慧,筆走龍蛇,琴棋書畫無所不通。"家有五斗米,不教伲仔痞。"以他的才干中進士不需費什么氣力,但他生性耿直,厭倦仕途,更厭惡官場那種阿諛奉承的風氣,寧愿呆在阜山當孩子王。他治學嚴謹管教有方,姚穎、姚勉皆出自他的門下,把原先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學堂辦成閩中一流的學府。陳文龍也在明教堂內讀書。當時陳文龍養(yǎng)父陳黎剛死不滿百日,寡母林氏一人經營京果店。一幢好端端的大瓦房,四周墻壁全塌了,只剩下木架子支撐著,這木架子不能再垮了呀!
私塾的學生入學先要學作"對"。這對仗乃是詩的靈魂。"對"作得好,詩自然也好。陳文龍生性聰穎,邊先生才講一遍,他就已經掌握作對的技巧了,再不肯認真聽講,趁邊先生背過身子,悄悄地從口袋中掏出只蟋蟀。
"天對地,風對雨......前門對后戶......"邊先生正抑揚頓挫地朗讀著。突然課堂上傳出一陣蟋蟀嗚叫:"知......知......知......知......"朗讀聲戛然而止。邊先生驚愕了。他手持戒尺,板著面孔,踱著方步來到陳文龍面前。
陳文龍自知闖禍了,忙立起身。只見他雙手垂直腦袋低勾,蟋蟀早三蹦兩跳不見影了。
啪!邊先生用戒尺敲擊桌面,"將今天教的課文背誦一遍。"小菜一碟。陳文龍腦袋一晃,流利地背誦:"天對地,風對雨......前門對后戶......"
邊先生仍不饒恕:"光會背誦還不行,"他沉著臉揮手斥道,"我這里有副上聯,你要對得好才能免打。"隨口吟出上聯:"齋小名聲大。"這齋自然指明教堂,莫看它地處海疆僻壤,竟連出姚穎姚勉雙狀元,聲名遠播。下聯要對好可不容易。五黃六月的天氣,悶熱難當。書齋內鴉雀無聲。悶、熱,幾十雙目光一齊注視著陳文龍。大家暗中為他擔心,這邊先生的戒尺是頂厲害的。陳文龍肯定要吃"麻筍干炒肉"了。陳文龍小眼珠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。只聽他輕輕地念了起來:"人微志氣高。"邊先生又出了副上聯:"眼中滄海小。"陳文龍神態(tài)頗為自負:"身上白云多。
邊先生見連出兩副上聯都沒能難倒陳文龍,很是驚訝。他兩眼一轉,笑著出了副上聯:鼠無大小皆稱老。上月底,邊先生到縣城參加詩會。有位詩友出了這副上聯,難住了百十名文朋詩友,競無一人對得出下聯。今天他特意將它搬出來考陳文龍。
邊先生原以為此聯定能考住陳文龍。誰知陳文龍絕頂聰明。他仰著腦袋,不到一筒煙功夫,就對出下聯:"鸚有雌雄通叫哥。
邊先生暗中稱妙,好馬壞脾,天無滿月。這小孩是調皮,可人絕頂聰明。引導得法,是塊好料子。于是他放下戒尺,面色溫和多了:"這一頓手板暫時先記著。將來再犯規(guī),新賬舊賬一齊算。
陳文龍自幼缺少管教生性頑皮,像一頭沒拴鼻的牛仔,安分沒幾天又故態(tài)復萌。
這是一個夏日的下午。天氣十分悶熱。蟬不鳴,鳥不啼。太陽像烈焰般炙著貧瘠而干燥的沙園。在大海與陸地交接處,凝聚著一團淡淡的海氣。明教堂內,學生正聚精會神地聽邊先生講課。今天邊先生出的上聯是:梅馥通三嶺。正當學生交頭接耳議論時,外面有人來叫邊先生。邊先生將講臺上的書收進抽屜后告訴同學:"先生有事出去一下,過會就回來。"臨走前,還瞪了陳文龍一下,似警告他少惹是生非。山中無老虎,猴子稱大王。陳文龍見邊先生不在,手又開始發(fā)癢了,偷偷地將一只螃蟹放入講臺抽屜中。不一會兒,邊先生汗水淋淋地回來了。他拉開抽屜去取書本,右手拇指便被螃蟹的鉗子夾住了,疼得他額上直冒冷汗。他猛一把將螃蟹摔在地上,一腳踩死。不用問,準是陳文龍這小子干的。邊先生氣得掀須頓足:簡直無法無天!他抹一下額上滲出的弱汗,將陳文龍喚到講臺前,板著面孔厲聲呵斥:"跪下!"眾目睽睽之下,陳文龍低勾著腦袋雙腿跪地。邊先生的1白眼珠朝上一翻,瞅著陳文龍喝道:"伸出左手掌!"
陳文龍此時早已芒刺在背,汗透衣衫,他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伸出左手掌。邊先生揮起戒尺,先打陳文龍的左手掌,接著又打他的右手掌。左右手掌各打十大板,隨后宣布將陳文龍革退。陳母見文龍被明教堂革退回家,很惱火。"子不教,父之過。"父親死了,這責任自然由母親承擔。她怪自己平Ft太溺愛文龍了。只知道疼他、愛他,給他吃好的、穿好的,卻忽視了培養(yǎng)兒子的道德。棍棒出孝子。玉不琢,不成器,打也是愛。她從墻上取下竹板。平日,她一次也沒打過孩子。這次說什么也不能再慣他了。明教堂創(chuàng)辦十余載,從未革退過一個學生,這是陳門的恥辱。祖宗的面子都讓這逆子丟盡了。陳母用手拭去竹板上的灰塵,厲聲呵斥:"跪下!"眼眶里充溢著淚水。陳文龍見母親今天要來真的,心中也怯了,乖乖地雙膝一屈,跪在地板上。陳母咬緊牙關,揚了揚手中的竹板,她用憂傷的目光望了兒子一眼,又問:"先生打你了嗎?"陳文龍畏葸不前,更不敢正視兩鬃斑自的母親。陳母拉過文龍手掌一瞧,只見上面血跡斑斑。
陳母說,"先生打得太輕了,"身子顫栗了一下,"娘還得再好好教訓你一番。一皇二師三父母。侮辱先生就是侮辱父母。"話音未落,陳文龍左巴掌已挨重重一記竹板,兩顆淚珠慢慢地從陳母的眼角溢出......
"娘!"陳文龍殺豬似地嚎叫起來。
"娘呀,兒知錯了!"陳文龍連聲告饒。他緊緊抱著母親雙膝,痛哭流涕:"兒知錯了呀!"
"砰!"竹板丟落在地。陳母忙將文龍從地上攙起,緊緊地摟著他,滿臉熱淚縱橫:"孩子,娘這是為你好呀!"聲音慘切而哀婉,充滿著深沉的母愛。母子倆抱頭號啕大哭。
第二天,陳母讓陳文龍?zhí)嵘现癜宓矫鹘烫孟蜻呄壬撉G請罪。書齋內氣氛很嚴肅。陳母將陳文龍領到邊先生面前。陳文龍一臉愧色。他兩手高舉竹板雙腿跪地,含淚叫了聲:"學生錯了,請先生狠加懲罰!"
陳文龍悔恨交加聲淚俱下,在先生面前長跪不起。那是懺悔的淚水,那是覺醒的淚水,那也是真誠的淚水。它表明要痛改前非,與荒唐無知的昨天告別。
邊先生忙把陳文龍從地上扶起:"快起來,能知錯就好。"為人師的都有一顆慈母般的愛心。學生既知錯,就不必多加指責了。金無足赤,人無完人。何況是小孩呢!于是邊先生收回成命,陳文龍又回到明教堂了。
陳母一頓竹板使陳文龍徹底醒悟了。他明白母親的一番苦心,也明白不少的道理。少壯不努力,老大徒傷悲。他發(fā)憤苦讀,一盞孤燈伴著陳文龍度過一個又一個不眠之夜。竹筍出土節(jié)節(jié)高,梅花香自苦寒來。五經三史,六韜三略,陳文龍無有不曉。宋成淳四年(1268年),陳文龍狀元及第,授宣議郎。后來元兵南侵,陳文龍磬盡家財招募興化軍,扯起反元大旗,與元兵抗衡,討逆除兇,干出了一番驚天動地名垂千古的偉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