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容,，字公儲,，號所翁，長樂人,，南宋時期著名的書畫家,。明弘治版《長樂縣志》載：“陳容號所翁,，官至朝散大夫,，善畫龍”,。而民國版的《長樂縣志》則記載較為詳細：“陳容字公儲，自號所翁,，(長樂)西隅人。(理宗)端平二年(1235)進士,，令平陽,。辟道路，議賑傘,，修學(xué)宮,。從容簡易、政修務(wù)舉,。時集諸生講論經(jīng)義,，士氣大鬯。暇則與佳士論文賦詩,，凡山川勝跡,，多留題詠,。嘉熙(12371240)間，通判臨江州事,。以才名受知理宗,，入為國子監(jiān)主簿，官至朝散大夫,。賈似道欲招致幕下,，容酒酣，輒卑侮之,，似道亦敬而不怒,。出知興化軍。詩文豪壯,，尤善畫龍,，變化欲活，世傳‘所翁龍’是也”,。陳容于宋寶佑初年(1253年)因?qū)憽朵聪信d頌》“最憶海青投樂器,，絕憐甄濟隱青山。中興碑下奸臣懼,，天道何嘗不好還”得罪權(quán)奸賈似道后,，辭官回到長樂隱居。與告老還鄉(xiāng)的翰林陳合,、太傅陳俞日相往來,，文酒詩會，寄情于山水之間,。陳容自幼胸懷奇志,，頗負才藝，其書法亦如其豪壯詩文頗具力度與氣勢之美,，尤以畫龍盛名于世,。《圖繪寶鑒》卷四言其畫龍“得變化之意,，潑墨成云,，噀水成霧，醉余大叫,，脫中濡墨,，信手涂抹，然后以筆成之,，或全體,，或一臂一首，隱約而不可名狀者,，曾不經(jīng)意而得,，皆神妙”,，也就是說，他舉筆信手涂抹幾下,，一幅騰飛的巨龍即躍然紙絹之上,。所畫之龍，栩栩如生,，雄奇魁偉而變化多端,。陳容畫龍往往不畫整條，或畫龍首,，或畫龍爪,，忽隱忽現(xiàn)，似聞其聲,，如見其形,，且潑墨成云，噴水化霧,，神妙無比,。而展現(xiàn)于諸君面前的此幅陳容《云龍圖》，可謂是與“畫史”所載相互佐證的一幅杰作,。圖繪于濃滾漫卷的烏云之中,，疾速鉆出一龍頭，并瞬間定格,，角浪凹峭,，目深鼻豁，闊口長須,，爪痕奮攫,，突目生威，陰森恐怖,。構(gòu)圖虛實相映,，有張有弛，氣勢驚人,。彰顯神龍凌駕于九重天外耕云布雨,、廣施恩澤、造福于民的神力,，及其出入山河,、騰天潛淵,、遨游太空的磅礴之勢,。

　　不難看出，畫家深悟畫龍“龍開口者易巧,，合口者難為工”之畫訣,，攫取龍口微張之態(tài),，使之既具威嚴又現(xiàn)慈祥，絕去張牙舞爪的兇惡庸俗,。用勁健的墨線勾出龍首之輪廓,，重點刻畫龍之眼、眉,、嘴,、鼻、耳,、須及角等器官,，以細筆勾勒，筆法勁健,，細而不板,，并配合以水墨點染，使之骨肉定勻見其融和,，從而有機地構(gòu)成“具象”并活靈活現(xiàn)龍之神威,。于龍首下方左右兩側(cè)分別勾勒出三個右前爪和兩個左前爪，爪曲而尖銳,，既具質(zhì)感又顯示力量,。而將龍身皆隱于團絮狀漫卷漫涌的濃云之中，給人以無限的想象,。所潑寫濃云,，幾盡充滿全幅，而龍首上部順龍角方向的云則疾筆掃成斜條狀,，凸顯出龍首鉆云而出的疾速,。畫家將粗筆干擦與水墨暈染互用、潑寫結(jié)合,，使水墨性能達到高度的融和,，將翻滾的烏云無論‘形’還是‘勢’乃至‘動感’都表現(xiàn)得淋漓盡致，從而進一步襯托和凸顯出龍的生猛神武,、陰森恐怖和行云布雨的神力,。

　　“龍”本是一種虛擬的動物，并無具體形象可依據(jù),，據(jù)專家研究很可能是在以華夏民族為基干的民族融合過程中,，吸收了多個民族圖騰的特點所形成的中華民族的圖騰。我華夏民族,，對龍歷來特別尊敬,、尊崇，傳說龍生九子，掌握風(fēng)雨雷電等,，把龍視為主宰天地萬物來予以神化,，上至帝王貴胄，下至平民百姓,，對龍亦寄予著多種感情寄托,。而在后來歷史的發(fā)展中，逐漸被封建帝王攫為己有,，成為了君權(quán)神授的神圣象征,。歷代詩人、畫家亦曾創(chuàng)造了無數(shù)生動的藝術(shù)形象,。只憑著神話傳說來想象它的神態(tài),，創(chuàng)造性地描繪它的具象，這就需要畫家要有豐富的想象力和超常的筆墨技巧,。而《云龍圖》的生動傳神彰顯著畫家寫實與想象俱備的超凡能力,。《佩文齋書畫譜》源引元代戴表元(1244～1310)《剡源集》則贊其為：“微瀾細靄,，彌漫通幅”而“略具麟鬣,，點染精致”;清代葛金烺贊言：“所翁寫龍，全龍在胸,，蒙以云氣于云勢開合中,，云騰攫盤旋之態(tài)，干濕互用,，虛實相生,，象物之法，不施不宜”,，此評價可謂中肯公允,。

　　而于《云龍圖》亦不難揣摩陳容“信手涂抹，然后以筆成之”的畫法特點,，亦即：大體上以不太濃重的墨色,，信手涂抹作云氣的暈染，旋以層層復(fù)加暈染致渾厚而成,，絹面呈現(xiàn)出一種絨毛狀態(tài),，致使迷蒙與顯豁的對比效果得以充分表現(xiàn)。先構(gòu)成龍態(tài)形象的整體布局氣勢,，再隨其勢以凝重且勁健的中鋒線條勾示,，逐步深入刻畫龍首形象，于實處極現(xiàn)嚴謹,，于虛處又見瀟灑,，正所謂“以筆成之”,，從而現(xiàn)出其史載“潑墨成云，噀水成霧……或全體或一臂一首,，皆神妙”的效果。再者,，較陳容稍早的北宋以“善畫龍水海魚”著稱的董羽曾撰有《畫龍輯議》,，強調(diào)畫龍要畫出神氣“神猶母也，氣猶子也,，以神召氣,，以母召子，孰敢不至”,，并歸納出畫龍的“三停九似”規(guī)范,，而此《云龍圖》可謂《輯議》的形象詮釋，并于“九似”中的“頭似牛,，嘴似驢,，眼似鰕，角似鹿,，耳似象,，須似人”，在具體形象刻畫上更具創(chuàng)新,。

　　客觀地講,，畫家之所以有如此成就，固然與其超常的想象力和他那”醉余大叫,，脫巾濡墨”豪壯魄力以及高超的筆墨駕馭能力分不開,，但也與當時山水畫中的“米芾云山”和人物畫中牧溪“寫意人物”盛行一時的“潑墨”技法不無關(guān)系，水墨性能獲得高度的融和,，進而適合于表現(xiàn)這種“云霧迷漫,，若隱若現(xiàn)”的景物。所以說《云龍圖》既凸顯著陳容的個人特點,，又明顯地帶有南宋畫壇的時代特征,。此圖系水墨絹本立軸，日式全綾裝裱并配以紫銅刻花軸頭(系清宮所用),，顯系自東瀛回流而來,。縱180厘米,，橫97厘米,。于幅面右下角署款“所翁”，墨色沉著,，深入肌理,，與畫面用墨統(tǒng)一,，顯系原畫本款?？钕骡j一枚“所翁之記”朱文方印,。畫面氣息高古，撲人雙目,，沁人心脾,。畫底所用絹素勻凈厚密，質(zhì)屬上乘,，明顯地使人感覺到因年代久遠和反復(fù)裝裱所呈現(xiàn)出的“寶漿亮”,，雖局部有所絹裂破損，亦呈鯽魚嘴式斷裂自然,，顯系宋絹,。另外，于此圖左邊側(cè)中上部自上而下依稀可見一行楷書小字題跋,，字跡模糊但隱約可見“大宋”字樣;右下腳自上而下鈐有“林良之印”(白文),、”啟南”(白文)和“□水□東”(白文)三枚鑒藏印;右邊中偏上處鈐有一枚”即事多所欣“白文閑章;左邊中下部鈐有三枚印鑒模糊不辯，左下腳鈐有“高氏”(朱文)和“王□”(白文)兩枚鑒藏印,。盡管因年代久遠和反復(fù)裝裱而致跋文和諸多鑒藏印漫漶難辯,，不能準確地一一確定鑒藏者，但可以肯定的是,，此圖問世八百年來,，歷經(jīng)包括明初花鳥畫大家林良和‘明四家’之首沈周(字啟南)在內(nèi)的多位名士或鑒或藏或跋，且飽經(jīng)歲月滄桑能流傳至今,，實屬難得,。

　　不得不提的是，陳容不僅僅是以畫龍為精神寄托,，借助對龍形的刻劃來抒發(fā)情思,，而更重要是以此來表達其政治觀點與遠大抱負。這一點從元代虞集(1272-1348)《道園學(xué)古錄》所題陳容畫龍的一段話可予佐釋：“君子受民社之寄,，豈以弄戲翰墨為能事哉!其必有托興者矣,。吾聞君子之治乎斯民也，作而新之,，如震斯驚,，時而化之，如澤斯溥,，于以致雷雨滿盈之功,，于以成天地變化之造。是故勇以發(fā)至仁之心,，誠以通至神之跡,，則善體物者矣,。欲觀龍之所以為龍，陳侯之所以妙,，試以此求之也乎!”,。由此可見，陳容畫龍,，確應(yīng)有以“至神之跡”表現(xiàn)“至仁之心”的意旨,。

　　還有，面對此《云龍圖》,，不得不令人想起陳容的另一巨作——現(xiàn)藏于廣東省博物館的《墨龍圖》，圖繪一條四爪巨龍曲頸昂首騰躍于太空,，闊口長須,、須目怒張、肘毛如劍,、鱗爪銳利,，爪痕奮攫，碩長而矯健的龍軀攪動云氣,，頗具凌駕于九重天外的磅礴之勢,。其筆力雄健，虛實相宜,，畫家用粗勁的線條勾畫出龍的輪廓,，以濃淡墨色暈染主要部位，使龍的形象清晰突出,。而籠罩其身的云霧,，施以淋漓的水墨，連筆迅捷,，不露筆痕,，迷蒙彌漫的景色逼真。幾筆渴墨掃出的漩渦,，形象地表達了騰起時的勁疾風(fēng)勢,，有力地烘托了龍行云布雨的神力。加以題款“騎元氣,，游太空,，普厥施，收成功,，扶河漢,，觸華嵩?！眲t更進一步釋明主旨,?！赌垐D》與《云龍圖》雖構(gòu)圖有異，一為整龍,、一為局部,，然確有異曲同工之妙，二者相互映照佐釋,，相得益彰,，多視覺地體現(xiàn)出陳容畫龍于構(gòu)圖平實處見新意，于用筆細勁處見舒長,，于形象刻畫鮮活而有韻致的超凡能力,。后人曾以“云蒸雨飛、天垂海立,、騰驤夭驕,、幽怪潛見”來評價他的”龍”，可謂恰如其分,。然面對如此神品,，總感語言匱乏，不妨借民國版《長樂縣志》所載明太祖朱元璋題陳容龍圖贊的四言詩：“蟄于淵底,，陽回即起,，倏起太虛，黑云見體,。蜿蜒其身,，翔海而吟，似怒而飛,，鬐起遙岑,。至陽出蟄，鬐舒赫烈,，顧陰而行,，游天隧悅。配陽至剛,，時雨致滂,。既悅且翔，玩珠海洋,，飛濤潑天,，變化愈昌。舒海氣,、玩明珠,，黑云無罅，神化莫測,，收功天下,。脫胎似蜿,，步云以蜓，必教而興,，利濟無邊,。呼子而駕，一吟一咤,，飛云九霄,，雨澤天下。匿身不見,、端光赤練,，蜓軀一躍，九天掣電,?！狈缴越夂砉Ｖ薄?/p>

　　順便說一下,，陳容不僅擅畫龍,，還擅長畫松,、竹,、鶴，偶亦畫虎,，垂老筆力簡易精妙,，故世有‘所翁龍’、‘所翁鶴’和‘所翁竹’之稱,。在當時,，達官顯貴、文人騷客以能得到“所翁龍”而倍感榮幸,。以玩弄權(quán)術(shù),、巧取豪奪而著稱的奸臣宰相賈似道，一世搜刮金銀珠寶,、珍奇古玩無數(shù),，然他至死也未能討到一幅“所翁龍”。陳容于中國美術(shù)史上占有重要一席,，“所翁龍”成為后人畫龍的典范,，倍受國人特別是明清以來畫家們的追捧。甚至在日本,，幾百年來凡有龍圖案的畫亦絕大部分是仿效陳容,。日本著名畫家小泉淳作曾由衷地評價道：陳容的龍富有魅力，像真的一樣活潑跳動,，只有天才才會畫出這樣的畫!陳容還有一弟陳珩,，亦善畫龍,，并擅作水墨枯荷、折葦,、墨竹,、蟲魚、蟹鵲,，且極度有生意,。陳容有二子——陳以仁、陳以道,，分別為淳佑十年庚戌(1250),、寶佑元年癸丑(1253)進士。陳容的故居今猶在,，乃長樂市西關(guān)街,。

　　(本文刊于《中國書畫》2010年第10期 請作者與本報聯(lián)系)

　　(作者 劉新崗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