甘棠港與黃崎的地名緊密相連?！抖髻n瑯琊郡王德政碑》和《唐故威武軍節(jié)度使守中書令閩王墓志》皆有講到王審知在黃崎開辟甘棠港的偉大功績,，但兩碑都沒有指明甘棠港的具體地點(diǎn)。正史也多無甘棠港具體地點(diǎn)的記載,。靠著對這些事件和景物的解讀來推測其具體地點(diǎn),，也往往是見仁見智,，各取所需，莫衷一是,。

　　一

　　甘棠港的開辟,，往往被披上神話色彩。甘棠港辟成,，王審知派劉山甫主持祈祭,，這是公認(rèn)的。

　　一些史志筆記對甘棠港地點(diǎn)有明確記載,，雖有分歧,，但歸納起來所記甘棠港的地點(diǎn)不外乎兩處。一是記載甘棠港在福州?？邳S崎岸,，以五代、北宋初的《北夢瑣言》和《太平廣記》等為代表;一是記載甘棠港在長溪(福安)縣黃崎鎮(zhèn),，以《福安縣志》和《淳熙三山志》等為代表,。

　　清光緒十年(1884年)張景祁主纂的《福安縣志》卷三十八《雜談》中所引《金溪閑談》劉山甫祈祭甘棠港的一段話云：

　　“黃崎鎮(zhèn)先有巨石屹立波間，舟多覆溺,。王審知為福建觀察使,，嘗欲鑿之而憚于力役,。乾寧五年，因夢金甲神自稱吳安王,，許助開鑿,。及覺，言于賓僚,，因命判官劉山甫往設(shè)祭,。祭未畢，海內(nèi)靈怪俱見,。山甫于僧院憑高觀之,，風(fēng)雷暴興，觀一物,，非魚非龍,，鱗黃鬣赤。凡三日夜,，風(fēng)雷始息,，已別開一港，甚便行旅,。驛來以聞,，賜號甘棠港?！?/p>

　　然而,，經(jīng)仔細(xì)查核考證，《福安縣志》這則引文實(shí)不可信,，它是抄錄《太平廣記》《北夢瑣言》等相關(guān)文字,，把地點(diǎn)由福州海口黃崎岸福州甘棠港篡改為福安黃崎鎮(zhèn),，而假托是劉山甫的《金溪閑談》原文,。

　　事實(shí)勝于雄辯，真相應(yīng)該還原,。

　　孫光憲的筆記《北夢瑣言》流傳至今,。經(jīng)查，《北夢瑣言》記載劉山甫祈祭甘棠港的文字凡兩見,。

　　《北夢瑣言》卷二云：“葆光子嘗聞閩王王審知患海畔石碕為舟楫之梗，一夜夢吳安王(即伍子胥也)許以開導(dǎo),，乃命判官劉山甫躬往祈祭,。三奠才畢，風(fēng)雷勃興,。山甫憑高觀焉,，見海中有黃物，可長千百丈，奮躍攻擊,。凡三日,，晴霽，見石港通暢,，便于泛涉,。于時錄奏，賜名甘棠港,?！?/p>

　　卷七云：“福建道以海口黃碕岸,，橫石巉峭,，常為舟楫之患。閩王瑯琊王審知思欲制置,，憚于力役,。乾寧中，因夢金甲神,，自稱吳安王,，許助開鑿。及覺,，話于賓僚,，因命判官劉山甫躬往設(shè)祭，具述所夢之事,，三奠未終,，海內(nèi)靈怪具見。山甫乃憩于僧院,，憑高觀之,，風(fēng)雷暴興，見一物,，非魚非龍,，鱗黃鬣赤。凡三日,，風(fēng)雷止霽,，已別開一港，甚便行旅,。當(dāng)時錄奏,，賜號甘棠港。閩從事劉山甫,，乃中朝舊族也,，著《金溪閑談》十二卷,，愚嘗略得披覽，而其本偶亡,，絕無人收得,。海隅迢遞，莫可搜訪,。今之所集,，云聞于劉山甫，即其事也,，十不記其三四,，惜哉!”

　　孫光憲，字孟文,，號葆光子,，生于唐末，卒于北宋乾德六年(968年),，《宋史》有傳,。《北夢瑣言》所記甘棠港,，書中交代了材料的來源,，王審知派劉山甫祈祭甘棠港，劉山甫的《金溪閑談》親記其事,。孫光憲曾閱讀過該書,，后書佚，無從再得,，只憑印象將其中材料收錄于自己的《北夢瑣言》中,，十不記其三四。孫光憲生活年代很接近于劉山甫活動的年代,，材料也來源于劉山甫之書,，其可信程度僅次于劉山甫原文，其地點(diǎn)作“福建道?？邳S碕岸”,，“海畔石碕”。

　　北宋太平興國三年(978年)編成的《太平廣記》卷第三百一十三·神二十三“王審知”條云：“福州?？邳S碕岸,，橫石巉峭，常為舟楫之患,。王審知為福建觀察使,，思欲制置，憚于役力,。乾寧中,，因夢金甲神，自稱吳安王,，許助開鑿,。及覺，言于賓寮,。因命判官劉山甫躬往設(shè)祭,，祭未終，海內(nèi)靈怪具見,。山甫息于僧院,，憑高觀之。風(fēng)雷暴興,，見一物,，非魚非龍，鱗黃鬣赤,。凡三日,，風(fēng)雷乃霽。已別開一港,，甚便行旅,。驛表以聞，賜號甘棠港,。閩從事劉山甫,，乃中朝舊族也，著《金溪閑談》十二卷,，具載其事,。(出《北夢瑣言》)”

　　此處注明“出《北夢瑣言》”而文字與《北夢瑣言》小異，地點(diǎn)則按實(shí)際直接落實(shí)到“福州?？邳S碕岸”,。

　　孫光憲《北夢瑣言》是轉(zhuǎn)述劉山甫《金溪閑談》的情節(jié)，《太平廣記》又是轉(zhuǎn)述孫光憲《北夢瑣言》的情節(jié),，《太平廣記》因而與《北夢瑣言》原文稍有差異,。

　　《太平廣記》是北宋初年李昉、徐鉉等人奉宋太宗之命編纂的類書,，按主題分九十二大類,，一百五十多小類，全書五百卷,，目錄十卷,，引書四百多種，一般在每篇之末都注明了來源,?！侗眽衄嵮浴吩S多材料都被引用,。

　　了解了《北夢瑣言》和《太平廣記》等書的情況，就不難識別《福安縣志》所“引”的并非《金溪閑談》原文,。

　　首先,，《太平廣記》的編輯時間距孫光憲逝世僅僅數(shù)年，而書中未有引用《金溪閑談》,。孫光憲佚失《金溪閑談》,，原書“絕無人收得”，“莫可搜訪”,，太平興國年間朝廷編書亦不可覓得,，后世也無發(fā)現(xiàn)原書的記載，可見,，《金溪閑談》原書早在北宋初年就已失傳,，那么時隔九百多年后的光緒十年(1884年)何來原書引用?

　　第二，劉山甫是受命主祭甘棠港的當(dāng)事人,，他將此事親記于《金溪閑談》中,。而《福安縣志》的“王審知為福建觀察使”，“因命判官劉山甫往設(shè)祭”,，這會是劉山甫這樣身份的人說的話嗎?這會是劉山甫自己所記的原文嗎?這話明顯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所說,，絕不可能是當(dāng)事人劉山甫《金溪閑談》的原文。

　　第三,，對照一下相關(guān)材料就不難知道其所引話語的真正出處,，“先有巨石屹立波間，舟多覆溺,?！憋@然是摘自《三山志》甘棠港注文的首句“舊有巨石屹立波間，舟多溺覆”,。而接下去的“王審知為福建觀察使,，嘗欲鑿之而憚于力役。乾寧五年,，因夢金甲神自稱吳安王,，許助開鑿。及覺,，言于賓僚,，因命判官劉山甫往設(shè)祭。祭未畢,，海內(nèi)靈怪俱見,。山甫于僧院憑高觀之，風(fēng)雷暴興，觀一物,，非魚非龍,，鱗黃鬣赤。凡三日夜,，風(fēng)雷始息,，已別開一港,，甚便行旅,。驛來以聞，賜號甘棠港”,。明顯是抄自《太平廣記·卷第三百一十三·神二十三》而改動幾字,。其中“驛來以聞”難以理解，“來”字顯然是所抄原文中“表”之形誤,。

　　《福安縣志》還特意把《北夢瑣言》是從《金溪閑談》取材的事實(shí)隱去,，直接說成是《金溪閑談》原文，其目的不言自明,。

　　《福安縣志》把《太平廣記》原文最為關(guān)鍵的“福州?？邳S碕岸”改成“黃崎鎮(zhèn)”移到了福安。這擅改之處不難認(rèn)定,。這書證最為關(guān)鍵的字眼被改,，所指地點(diǎn)已完全改變，那么以此為論據(jù)的結(jié)論當(dāng)然是不可采信的了,。

　　《北夢瑣言》和《太平廣記》是流傳至今最早最明確記載甘棠港地點(diǎn)的史料,，可信度最強(qiáng)，甘棠港在福州?？邳S崎岸應(yīng)無疑義,。

　　二

　　甘棠港所在的福州海口黃崎岸就在長樂黃崎澳,。甘棠港通過南交陳塘港水道一頭連接大海,，一頭連接閩江，這就是真正的江海通津,。歷代史料對此不乏記載和佐證,。

　　洪邁筆記《夷堅志·乙志》卷八：“紹興二十年七月，福州甘棠港有舟從東南漂來,，載三男子一婦人,，沉檀香數(shù)千斤。其一男子,，本福州人也,，家于南臺，向入海失舟,，偶值一木浮行,，得至大島上,。素喜吹笛，常置腰間,。島人引見其主,，主夙好音樂，見笛大喜,，留而飲食之,，與屋以居，后又妻以女,，在彼十三年,，言語不相通，莫知何國,，而島中人似知為中國人者,。忽具舟約同行，經(jīng)兩月,，乃得達(dá)此岸,。甘棠寨巡檢以為透漏海舶，遣人護(hù)至閩縣,，縣宰丘鐸文昭招予往視之,。……”

　　福州南臺男子出海失事流落海外十幾年后返福州,，駕舟直接至長樂甘棠港也就是福州甘棠港回南臺老家,，不會南轅北轍往福安折回南臺。長樂甘棠寨巡檢以為是逃稅的船舶,，且船主是福州南臺人,，故移送至郡治閩縣處置?！白o(hù)至閩縣”正說明從長樂甘棠寨巡檢司送到閩縣衙署,。這是紹興二十年(1150年)七月之事，查《宋史·洪邁傳》,，洪邁時任福州教授,，這是他親見親歷親記之事，記載不至于有錯,。

　　《輿地紀(jì)勝》云：“甘棠港在閩縣,，舊名黃崎港，先有巨石為舟楫之患,，唐天祐中閩王命工鑿之,，忽然震碎，敕改?！?/p>

　　《輿地紀(jì)勝》是南宋王象之私家撰寫的地理總志,，成書于寶慶三年(1227年)，此時距甘棠港的開辟已三百余年,，書中云甘棠港在閩縣,。王象之根據(jù)前人所記“福州海口黃岐岸”,、“福州甘棠港”,，而把位于長樂黃岐澳的閩國甘棠港寫在閩縣是可以理解的。

　　徐火勃《榕陰新檢》也說甘棠港在“福州?？邳S岐岸”,。徐火勃，閩縣人,，藏書家，以博學(xué)名一時,，《明史》有記,。《榕陰新檢》所載多閩中事,，大旨表彰其鄉(xiāng)人也,。此云甘棠港在“福州海口黃岐岸”,，則是對甘棠港在福州出?？陂L樂黃岐澳的進(jìn)一步確認(rèn)。

　　王應(yīng)山《閩大記》卷之二“記”云：“乾寧五年,，福州黃崎江雷震水中巨石,，碎之?！边@是記載甘棠港的開辟,，且讓其從神話回歸到現(xiàn)實(shí)。這里記載地點(diǎn)是“福州黃崎江”,，也就是長樂黃崎澳,。王應(yīng)山，侯官人,，博覽群書,，無意功名，足跡遍八閩,，萬歷九年(1581年)纂成《閩大記》,，明史有記。

　　萬歷《福州府志》卷七十五“時事”也記載：“乾寧五年，黃崎港雷震水中巨石,，碎之,，海船利涉，人謂審知德政所致,，號甘棠港,。”且在卷七十六“叢談”引有《夷堅志》福州甘棠港事,。

　　以上皆明確說明甘棠港在福州黃崎,，也就是長樂的黃崎(岐)澳。

　　后人所見《三山志》為何會把甘棠港記在長溪縣,，這個問題容當(dāng)另外探討,。

　　(作者   林廉 高宇彤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