又是一年清明了，沒有了牧童，不見了黃牛，也聞不到杏花村的酒香，有的只是那綿綿細雨。在這細雨微斜中，我想起了已過世8年的外公，和外公在一起的畫面就像沼氣池中的氣泡接二連三地冒出。

　　“爸一幺兒，爺一長孫。”這是我家鄉(xiāng)廣為流傳的一句俗語。意思是，父親最疼愛的是小兒子，爺爺最疼愛的是長孫。而我作為外公唯一孩子的長女，自小便多得了他的幾分疼愛。“超兒”是外公給我取的小名，從小到大，他都一直這樣叫，哪怕我成家后也是如此。

　　曾聽外婆說起我小時候的事情。我10個月大時，母親把我送到外婆家斷奶，愛哭的我讓外婆接連一個月都沒睡過一個好覺。一天傍晚，我不知為何哭鬧不止，外婆怎么哄也沒用，于是就在我屁股上輕輕拍了一下，這一幕剛好被干完農(nóng)活回家的外公看到，外公生氣地對外婆說：“孩子這么小，你怎么能打她呢?”說完，他張開雙臂對我說：“超兒，來，外公抱!”原本哭鬧不止的我竟破涕為笑，撲進外公的懷里。這讓外婆很是不平衡，酸味十足地說：“小白眼狼，你們爺孫一邊去。”

　　從此，只要外公收工回家，我就會掙脫外婆的手，撲到外公懷里，坐在他的腿上，聽他給我講聽不懂的故事，聽他用唱歌的聲調(diào)讀聽不懂的唐詩。我還會揪著外公的胡子咯咯笑，外公分明生疼，可還是配合著我哈哈大笑。看得一旁煮飯的外婆很是眼紅。

　　后來，兩個妹妹相繼出生，直到上初中，外公家都是我們?nèi)忝玫目鞓反蟊緺I。

　　農(nóng)村的夏夜是靜謐而純黑的，躺在竹床納涼的我們，享受著外公輕搖竹扇帶來的涼風，聽著外公繪聲繪色講述牛郎織女、八仙過海、哪吒鬧海、姜子牙釣魚、桃源三結(jié)義、鬼狐神怪的故事，看著燦爛的星河，在外公的指點下找北斗七星，找獵戶座。當中最讓我難以忘懷的是開天眼的故事。外公說，一個人多做好事，如果感動上天，這個人就會在某個深夜的天空中看到神仙，見到神仙后，只要跪下在心中默念自己的愿望，愿望就能實現(xiàn)。那時的我被這個故事深深吸引。也期待著某個深夜有神仙降臨。為此，夏夜時我強忍瞌睡，眼睛盯著天空。外婆催我睡覺，我卻說，我不困，我想看星星，不知外公當時有沒有探查到我的小秘密。至今想來，當年的天真很可笑，不過外公通過故事告訴我要做一個善良的人我永遠地記在了心中。

　　外公愛講故事，會講故事這都源于他對書的熱愛。小時候的他，因為家境富裕讀過幾年書，后來也因這沒少挨批斗，但是這絲毫不影響他對書的熱愛。在那個物資匱乏的年代，外公在購買書籍上花了不少錢，沒錢買就租，或者跟其他書友交換看。有時連地上的一張有字的破紙片都不放過，會拿起來看很久。他看書時心無旁騖，外婆叫他吃飯他全然聽不見，等到外婆走到他跟前，搶走書他才意識到吃飯了。外婆曾多次揚言要把他的書扔進灶膛，每每這個時候，外公總是呵呵一笑，然后跟外婆保證下不為例，可是我一次也沒見他遵守過諾言。

　　他看過的書，上面密密麻麻畫滿了各種閱讀符號，有的還作批注。我至今還保存著他曾看過的《東周列國志》，每每翻閱，見到外公那熟悉的字體，腦海中便會浮現(xiàn)外公捧書閱讀的場景。

　　外公除了愛讀書外，還寫得一手好毛筆字。只要村里哪家辦喜喪事都會請外公去寫對聯(lián)或是祭文。我挺羨慕的，吵著外公教我寫毛筆字，可是等那份熱情一過，我的心早已飛到池塘邊柳樹上的知了上，飛到杉樹梢的鳥窩里，飛到在水溝暢游的魚兒身上……外公很有耐心地教，可我學(xué)得心不在焉，等外公不注意我就腳底抹油，溜得比兔子還快。當年的貪玩、調(diào)皮換來了今天一手對不起觀眾的字，至今想來愧疚不已。

　　窗外的雨還在紛紛揚揚，我的思念早已越過千山萬水，抵達了千里之外的家鄉(xiāng)。我知道，外公和外婆再也回不來了，所有時間里的人和事再也回不來了，我們現(xiàn)在所擁有的終將會被時間帶走。且行且珍惜吧!

　　(作者 段玲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