伯牙潭記

　　注：伯牙潭、白蘭潭、白攔潭,，潭字均為(左石右覃),。

　　記一 緣起

　　明王恭《浮峰歌》云：

　　深沉玉鏡浮仙島，

　　黛色蒼蒼不堪掃,。

　　伯牙潭,，地處浮峰山(今五峰山)西北一隅。明代成書的《閩都記》載,，浮峰山“在光俗里,。俗傳海潮盈則山上浮，故名,?！?/p>

　　樹下有整塊石堆砌的“番仔墓”

　　緣起在營前發(fā)現(xiàn)“番仔墓”英文墓碑，與文體局林子亮,、博物館鄭紹凡等五人邀約擇日再赴伯牙潭閩海關(guān)舊址,。

　　車行入營前街道，過鄒厝里,，前行直道中段右拐,，循路上山，有林蔭寂然,，渾然不覺暑熱,。道路左側(cè)樹一石牌坊，上書“大魁天下”;數(shù)步之內(nèi),，便是明狀元陳謹之父陳伯亮埋骨處——“明封太史陳公真宅”,。上山道路盡頭停車處，有基督教白(伯)牙潭聚會所,，遠處即閩海關(guān)舊址,，先施百貨陳信維1990年前后投資建設(shè)長樂營前外商度假服務(wù)中心，本地人簡稱為外商度假村,。

　　會所前有埕,，三塊英文墓碑陳列于南墻，墻外山下數(shù)十米水田中有“田螺墓”,。英文墓碑已拍照存檔,，細處文字皆已成文，我略加解讀。眾人欲進度假村,，探訪“番仔墓”遺址,。

　　傳達室林伯，與家父舊交,，甚友善,。為林伯引見子亮、紹凡,，隨即右轉(zhuǎn)登山,。穿伯牙洞而過。營前海關(guān)內(nèi),，素?zé)o巖洞,，建度假村后始有“伯牙洞”,“伯牙潭”一詞不脛而走，流行于網(wǎng)絡(luò)或曰“伯牙潭”,、“白蘭潭”,，今泛指閩海關(guān)舊址所在的整座山頭及周邊范圍。

　　及林茂處,，草盛高過頭頂,。

　　林伯頭前帶道，沿山路蜿蜒而上,，古道依稀可辨,。及林茂處，草盛高過頭頂,。忽而,，林伯駐足于山脊中段一視野開闊處，中無雜樹,。時近正午,，西北望，天光水白,，羅星塔聳峙于對岸一片蒼翠之上,。林伯負手慨嘆道，就是這里了,，小時候去山上討柴經(jīng)過,，這里就是“番仔”陵園，立有碑,，向馬江,，雕刻極為精美?！捌扑呐f,、反帝修”那時候，都拆了，“番仔”的遺骨被起出,，使板車拖去街頭焚燒……林伯神情悵惋,，神思渺遠狀。一時,，眾人啞口,。我觀望許久，小聲詢問道,，陵園范圍多大?會不會還留有什么吧。林伯招呼子亮,、紹凡等人,，上行三、五米,，手指處,，一顆大樹斜生，樹下有方整塊石堆砌,，“番仔墓”尚存一壙,。

　　我扶樹而下，折去雜木若干,，墓形顯露,，拍了幾張照片。尋思著數(shù)日前發(fā)現(xiàn)的英文墓碑,，若覆于墓壙之上,，是否吻合;壙下洋人，不知是不是“約瑟夫·沃恩”,，抑或是“詹姆斯”,，蠻算一下，1892至2012年,，百又廿年矣!

　　旋即,，循舊路下山，已是汗水浹背,。伯牙洞內(nèi),，穿堂風(fēng)過，頓覺神清氣爽,，不虛此行,。

　　記二 海關(guān)

　　明謝肇淛《渡馬江》云：

　　龍睡空江冷，

　　潮歸野渡橫,。

　　伯牙洞前直道右側(cè),，有石階下行，小橋曲欄轉(zhuǎn)折，橋下魚,、龜驚走,，不外是善信放生之靈物，皆隱蔽于荷葉之下,，時不剛好,，與荷花緣鏗一面。荷池中央,，塑童子戲魚像,，年年有余，頗有喜氣,。

　　繞像而出門樓,，右轉(zhuǎn)，赫然“閩海關(guān)大樓”,。

　　1991年,，我們8人在六中實習(xí)，特認真,，備課到半夜想吃營前街通宵海鮮鼎邊糊,，又不想打擾門房老伯，我曾攀墻進出,。當時海關(guān)遺址僅剩余一樓磚石結(jié)構(gòu),，上無建筑，都已坍塌,。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站立墻頭,，下若迷宮。

　　1861年(清咸豐十一年)閩海關(guān)建立,，前來福州的大型貿(mào)易船舶無法進入南臺“番船浦”,，只好在營前的伯牙潭錨地(白攔潭錨地 PAGODA ANCHORAGE)，將進出口貨物用駁船盤運至番船浦候驗,。1869年(清同治八年),，閩海關(guān)在營前設(shè)置分關(guān)，又稱閩海關(guān)辦事處,，即“營前海關(guān)”,。鴉片戰(zhàn)爭之后，英國人控制中國海關(guān)大權(quán),。1897年(清光緒二十三年),，大清郵政開辦福州郵務(wù)總局，并在營前海關(guān)內(nèi)開設(shè)羅星塔分局,。1912年,，羅星塔郵局由長樂營前白牙潭海關(guān)內(nèi)遷往馬尾羅星塔村,。1991年，全國集郵學(xué)術(shù)宣傳會議在福州市,，當時與會代表有人就提議參觀羅星塔郵局故址,，已無法實現(xiàn)。

　　“國家水準點,，羅零1”,，子亮、紹凡觀看許久,。

　　林伯手指大樓稱,，現(xiàn)在這座“海關(guān)大樓”外觀及屋頂，基本上按原海關(guān)大樓造型,，青磚砌筑,，小青瓦四坡頂。對面山墻根處立有碑：“國家水準點,，羅零1”，子亮,、紹凡觀看許久,。這是1953年，國家水利局在距離“羅基”面上約20米處,，經(jīng)重新測設(shè)埋石定位的國家水準點,。

林伯手撫著半人多高的“磨坊車”說，這是前清舊物

六孔人力絞纜樁

　　往下走至江乾(方言,，江邊),，舊海關(guān)碼頭已休整。林伯手撫著半人多高的“磨坊車”說,，這是前清舊物,，原來放置高處53年“羅零”碑對面的海關(guān)樓前，建設(shè)度假村時移置此處,。磨坊車,，是俗稱，游人不識,，以為鐵碇,。其實，這是一座“六孔人力絞纜樁” ,，生鐵鑄造,，樁上部有6個方形孔，插上木樁,，6人同時推轉(zhuǎn),。中為細腰,，絞拉纜繩，可將泊在江中的商船拉近江岸,。二,、三人上前，想轉(zhuǎn)動試試,。細看,，底座已遺失，磨坊車的磨心沒了,。

　　時當中午,，馬江已經(jīng)退潮，碼頭左側(cè)巖石裸露,，石上刻有“旗昌界上至山園,，路下至江乾”字樣，“乾”字下約1米,，即為“羅基”,，刻有“I←X→”標志。

　　碼頭右側(cè),，遠處橫臥一大塊巖石,。子亮說，那就是“白攔潭”,，“伯牙潭”地名因此而來,。潭上生有“海瓜子”(俗稱“烏連”，一種小蛤蜊),，味極鮮美,。1971年，子亮還在六中上學(xué),。白攔潭上,，子亮不曾多言，惟神情悵然,，想是神思已遠,。

　　左側(cè)江岸之上，壘石處青藤彌漫,，綠意盎然,。舊有基督教布道所“十間排”，原為木結(jié)構(gòu),，今已蕩然無存,，其上建有六中師生食堂及教師宿舍樓。

舊海關(guān)唯一尚存古建筑,，據(jù)說是閩海關(guān)洋人港務(wù)長宿舍,。

　　右側(cè),，沿水岸石徑，林蔭蔽日,，頗有古意,。直行二百米，一座紅磚青瓦四坡頂建筑,，已修葺一新,，據(jù)說是閩海關(guān)洋人港務(wù)長宿舍，是舊海關(guān)唯一尚存古建筑,。門前石基下的巖石上,，有舊刻“六中”界標。

　　界標外礁石上,，建有水文站,。水文站旁，刻有“妖妃”二字,，不知何人何時所刻,，字形甚方整。

　　經(jīng)林伯指點,，在山坡略高處豎有三角棱柱,，1998年國務(wù)院所立“長樂界標”。

　　當日,，我等五人盡興而歸。

　　記三 旗昌界

　　明謝肇淛《夜渡馬江》云：

　　盈盈百余里,，

　　待潮復(fù)待汐,。

　　為探訪“羅零”，后一日,，我三赴伯牙潭,，另記。

　　旗昌界上至山園路下至江乾

　　前日所見“旗昌界上至山園路下至江乾(圖11)”,，標明此地是“旗昌洋行”的地界,，向上包括山頭的園地，海關(guān)碼頭的道路以下至江邊,。當年,，美國在華最大的貿(mào)易機構(gòu)“旗昌洋行”(Russell & Company，或Russell & Co.),，主要經(jīng)營絲綢,、茶葉和鴉片。

　　福州開埠以后,，旗昌洋行舍廣州,、上海,，取道福州從武夷山收購茶葉?？梢哉f,，旗昌洋行是福州口岸的真正開辟者。連英國領(lǐng)事華爾克都承認,，“這要歸功于美國人的進取膽略和航運技巧,。”1854年,，因福州口岸的迅速繁榮,，美國政府向福州正式派出領(lǐng)事。旗昌洋行(英語：Russell & Co.)是19世紀遠東最著名美資公司,，在福州番船浦前街設(shè)立“旗昌洋行”(在1990年代以前就被拆毀),。

　　旗昌洋行1818年創(chuàng)辦于廣州，1853年開辟福州口岸,，1862年在上海開辦中國第一家輪船公司——旗昌輪船公司(Shanghai Steam Navigation Co.),。1877年，旗昌輪船公司賣給輪船招商局,，回美國投資興建西部鐵路,。1862至1877年，稱為旗昌時代,。那時候,，旗昌商人囊括了美國駐中國主要通商口岸的領(lǐng)事職位，幾乎包辦了美國在華的外交事務(wù),。

　　“旗昌界上至山園路下至江乾”,，正是“國弱關(guān)衰，關(guān)稅協(xié)定,，海關(guān)實權(quán)由洋人控制”的又一個注腳,。

　　忽然想起，屬于 JOSEPH VAUCHAN (約瑟夫·沃恩)的墓碑2(另一棱面)陰刻英文：

　　PILOT FOR 17 YEARS

　　(或為TOR) THE O(或D).S.S.G(或C). AT SHANGHA(加I,，就是“上?！?

　　墓主人JOSEPH VAUCHAN (約瑟夫·沃恩)或許是：旗昌輪船公司在營前海關(guān)的領(lǐng)航員。祖父生前說起舊事,，高祖曾經(jīng)為洋人商船當過領(lǐng)航員 PILOT,，方言俗稱“引港”。

　　記四 羅零

　　明林世璧《渡馬江》云：

　　馬江六月風(fēng)濤壯,，

　　不數(shù)湘流漢水潭,。

距“乾”字下1.05米，刻有“I←X→”標識,，即為“羅基”,。

　　“旗昌界上至山園路下至江乾”,， 距“乾”字下1.05米，刻有“I←X→”標識,，即為“羅基”,。據(jù)舊載：“羅基”在長樂營前舊海關(guān)碼頭第十六塊石板基礎(chǔ)下，左距2.27米,。

　　福州開埠以后,，各國商船進出閩江口，時有觸礁,。英國人借口保護其船舶航行安全,，派人探測航道，設(shè)置航標,。福建船政于三江口設(shè)驗潮站,，即水文測量站(水文站遺址尚存，至今仍在使用),，并請來德國籍工程師系統(tǒng)觀測閩江下游水位和流量,。從1866至1896年，德國人觀測馬江的低潮水位長達30年,，從而確定馬江的最低水位固定觀測標記——羅星塔水準零點(羅零標高),，簡稱“羅零”。 這是近代中國航海,、導(dǎo)航,、水文、水利等技術(shù)方面的第一個國際標準,。水準零點,，又稱海拔原點，福建的海拔和水下深度都以“羅零”為起算點,，也多被東南沿海各省所采用，從清朝后期沿用至1992年全國統(tǒng)一采用的“黃海零點”,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,。

　　“羅零”是我國兩個水準零點之一,，比后來全國統(tǒng)一采用的“黃海零點”還低2.179米，可見當年測量“羅零”工作之細致與精密,。

　　“羅零”既然是馬江的最低潮水位,，平時就只能淹沒在水下。英國人又在高處再刻一個固定標識“I←X→”,，“羅星塔基點”,，簡稱“羅基” ?！阿笔橇_馬數(shù)字“9”,，表示標識處距離“羅零”點9呎,，其高程為2.743米。如今,，只能見到“羅基”,，而“羅零”在下面2米多的深處，已被泥沙掩埋,。

　　1953年,，省農(nóng)業(yè)廳、水利局從峽兜到羅基,，共埋設(shè)3處地下標石,。其中，在距“羅基”面上約20米處,，經(jīng)重新測設(shè)埋石定位,，標識為“羅零1”。如今,，在營前伯牙潭閩海關(guān)舊址大樓對面的山墻根處,，立有石碑：“國家水準點，羅零1”,。碑下有窖井,，沙土堆積，“羅零1”不可見,，需光學(xué)測微法才能探測,。

　　“羅星塔零點”，因何測設(shè)于營前伯牙潭,，我欲往羅星塔一探究竟,。

　　時當農(nóng)歷七月廿四，正午適逢潮落至底,。我站在“羅基”邊上,，左側(cè)江岸不遠處，即是白馬王廟,。廟前的灘涂上,，營前客運碼頭舊址高聳的基石，依舊兀立,，惜繁華不再(圖13),。家父曾說，此處因泊船不便,，福州客運碼頭建好以后沒用數(shù)年,，于60年代遷往營前港。如今，上至福州下達潭頭的營前港客運碼頭都停用20年了,?？瓦\過江，只能靠營前與馬江對開的營前輪渡,。

“薩鎮(zhèn)冰視察馬尾船政和海軍”的石雕群像

羅零基準點

　　福州馬尾羅星山,，上有“羅星塔”，又稱“中國塔”,，是國際公認的海上重要航標之一,。羅星塔公園建修時，專門辟一平臺紀念,，稱“羅零廣場”,。 羅零廣場西面有一組“薩鎮(zhèn)冰視察馬尾船政和海軍”的石雕群像，雕像背后就是“羅零基準點(圖15)”,。石碑上用中英兩種文字鐫刻：“羅星塔零點,，簡稱羅零，設(shè)于羅星塔對岸馬江低潮水位,，為閩江流域工程部門常用的高程起算點,。羅零比黃海零點低2.179米?！?/p>

　　當年,，羅星塔水準零點測出來以后，無處標識它的位置,。只好在木板上做標記,，固定在羅星塔郵政局道頭(方言，即碼頭)前面,。木板容易朽爛,，羅星山下又沒有一處巖石適合做標識，就把“羅零”刻了在長樂營前海關(guān)伯牙潭邊的巖石上,。

　　在“羅零廣場”稍坐片刻,，生出一個念頭。將來,，長樂開發(fā)旅游資源,，是否可以在伯牙潭閩海關(guān)舊址前，也開辟一個“羅零廣場”,。

　　探訪羅星山歸來，在客運碼頭候船過江,，此處已不復(fù)昔日的繁華,。馬尾與營前對開的客船，正在靠泊，人客3枚,。2戶商人將河鮮盤運上船,，下午3點半準點開航，馬礁已被湮沒,。我佇立船頭,，對岸近在眼前，營前海關(guān)大樓前的舊碼頭已淹沒大半,，“羅基”也已經(jīng)淹沒在水下,。身后，幾處落霞,，幾許山影,。正午時還擱淺在光餅洲上的大小2船，都已開走,，自去謀生,。光餅洲上，鄉(xiāng)民耘泥如田,，所產(chǎn)黃殼蟟囝(方言,，即蜆子)，鮮美無比,。

　　 (記者　 歐有志)